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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莉蹦蹦跳跳就竄了過來，看看杜沫沫一臉晦氣的樣子，又看看她手裏的行李箱，探過頭問：“怎麽，被房東轟出來了？沒錢交房租我可以先幫你墊一點嘛。”
“不……我退租了，”杜沫沫說，“我要搬到……員工宿舍去。”
金莉莉又點點下巴“哦~”了一聲，然後和她男友交換了一下眼神：“這是沫沫，我大學一個屋的好朋友。畢業找工作難呀，你們那兒還有空閑的崗位嗎？”
男友一笑剛要說話，杜沫沫趕緊擺擺手：“不用不用，我找到工作啦。”
“哦，我差點忘了，”金莉莉說，“你那天的面試通過了是嗎？是做什麽的，還有員工宿舍？”
杜沫沫被噎住了。此刻突然昭告天下自己已經成為演藝圈相關人士……好像時機不太成熟？何況自己的老板是魔王，員工宿舍是魔界城堡，一般人能信嗎？
可是她看到金莉莉笑瞇著眼看自己的表情，嘴巴一扁就說了出來：“我在給一個……藝人做經紀人。”
金莉莉的眼睛和嘴巴圓成了三個圈。
“藝人？誰呀誰呀？哪個明星？唱歌的還是拍戲的？看不出你這麽厲害啊！”
“不是不是，他還沒出道呢，”杜沫沫說，“我都不知道怎麽搞他的出道企劃……”
金莉莉又和男友對視一眼，“哦~”了一聲：“原來也是剛起步的小朋友啊~”
“對……”
“那可以拍拍網絡劇嘛，”金莉莉張嘴就說，“你看現在網絡劇這麽火，成本低傳播廣，是個有鼻子有眼睛的人就能拉來做演員，然後扯點窗簾桌布做做衣服，掛個‘劇組沒錢敗，拍戲全靠愛’的招牌，找個接地氣的劇本過家家玩，分分鐘圈幾萬粉——最適合那種沒錢的小公司小藝人了，火一把就算唄，怎麽說也是紅過的人了。”
杜沫沫感覺自己腦中有個燈泡“叮”地亮了。
“網絡劇……不需要很多演員？”
“對呀，”金莉莉笑笑說，“不需要多少演員，不需要多少場景，不需要多少道具服裝……總的來講，不需要多少錢，連演技都不要。用來做沒經驗沒後臺沒基礎的小朋友的出道作最合適了。”
不需要多少演員，不需要多少演技……杜沫沫仿佛在一片迷霧中看到了前行的道標，剛剛想不明白的問題像一人高的雜草一樣被金莉莉一刀下去解決了一半。她認真地握住了金莉莉的手：“謝謝你莉莉，我知道應該怎麽做了，你真是我的好朋友。”
然後杜沫沫拖起她的小箱子飛快地跑了，像奔向食堂一樣歡樂。
“你的室友……很單純嘛。”望著杜沫沫撒蹄子遠去的背影，高富帥男友如此評價道。
金莉莉眨眨眼睛，掏出手機挑了一張修好的自拍照發到朋友圈：“今天在路上遇到大學時代的好閨蜜（愛心）希望她能在演藝圈闖出自己的事業（加油）（加油）”。
杜沫沫跑進了地下車庫，左右看看沒有別人，提起箱子輕手輕腳地溜進朝北的那條走廊，49步，左拐，“出口”的指示燈在面前一亮一亮的，看起來電壓有點不穩。
魔界昏黃的日光落進魔王的書房，細密的飛塵在之中上上下下地翻滾。老魔王的書桌已經許久沒有人動了，地圖、指南針、靈擺、蘸水筆，還有往日慣用的煙鬥都原樣擺在桌上，過了六個世紀，卻沒有蒙上一粒灰。這些老物什在陽光下發出淺淺的嘆息，嘆了六百年。
魔王盤腿坐在書桌旁深紫色的地毯上，那是他從小到大的專屬位置。他拈了一枚骨雕棋子，思忖許久，落在棋盤上：“將軍。”
“……你小子陰險，”魔王粗著嗓子換了個語氣說，“但是別以為這樣就能困住我，桀桀桀。”
然後魔王把棋盤轉了個向，拿起另一色的棋子走了一步。
“這一招又如何？”粗嗓子。
“哼，不愧是我的對手，但也不過如此罷了。”原音。
“哎呀忘了這裏了，竟然被你逃出生天。”粗嗓子。
“現在該我發動反擊了！”原音。
魔王和自己一來一去的對弈持續了很久，直到杜沫沫忍不住插嘴。
“我發現……你好像挺有表演天賦的啊。”作為童星的話。
魔王手一哆嗦打散了棋子：“你什麽時候進來的？”
“有一會兒了。”
“進來前不能先敲門嗎？”
“第一次敲了，沒人應我就走了，過了半小時又來敲，還是沒人應。我問阿拉琪你是不是出門了，她說你在，我就進來了。”杜沫沫說。
她一進來發現房間裏沒有人，直到聽見魔王說話的聲音，才發現他坐在地上，自己跟自己下棋呢。
杜沫沫走近叫了他兩聲，他好像沒聽見。於是她抱著膝蓋在一邊坐下來，等他自己把自己將死。
“哦……你有什麽事嗎？”魔王臉上一訕，揮揮手，棋子自己飛進了盒子裏。
“我發現了一個非常適合你的出道選擇。”杜沫沫說。然後她為魔王講解了所謂“網絡劇”這種東西。
低成本，低投入，小場景，小制作……一般三四個人就能撐起一臺戲，然而傳播範圍廣，速度快。魔王對這樣的介紹十分滿意。
“不過我後來想想，還是有一個問題，”杜沫沫說，“我們沒有可以拍攝的劇本啊。”
“那就去搞啊，”魔王說，“把時間和錢花下去，總能做出東西來——話說劇本是什麽？”
杜沫沫覺得還是得靠自己了，去找一個願意為魔王量身定做劇本的人。
不過，誰能給魔族寫劇本呢？誰願意把自己的劇本授權給魔族拍呢？
她正準備給魔王詳細解說所謂“劇本”又是什麽東西，阿拉琪突然推門進來，低頭望望坐在地上的兩人，深吸一口氣：“可能你不會相信，但這是真的，陛下。”
“怎麽了？”
“我們有客人來了,是魔族。”
☆、十米長的卷軸
這可能是魔界600多年來的第一位客人，杜沫沫不算。
跟著魔王走到會客廳，杜沫沫看到一個蒼白的女人局促地坐在長沙發上。她的頭發亂糟糟地揪成一團，象牙白的衣服上有些看起來歷史悠久的汙垢。那個女人縮著身子坐在沙發的角落，屁股只沾著邊。聽到腳步聲，她朝門口轉過頭。杜沫沫看到她臉上兩條深深的法令紋，像用刀割出來的。
“陛、陛下！”女人一看到魔王，激動地站了起來——
杜沫沫看到，她沒有腳。
她臟兮兮的白袍子的末端是半透明的，空蕩蕩地垂著，仔細一看衣服上的汙垢的形狀似乎有點像飛濺的血跡，會客廳裏點滿了火把和蠟燭卻映不出她的影子。
雖然事到如今看到幽靈好像也合情合理——畢竟這裏是魔界——但杜沫沫還是沒忍住叫了半聲，然後被身前的魔王反手捂住了嘴。
“你誰啊？”魔王說。
女幽靈飄飄蕩蕩地沖到魔王面前，從沒有實體的頭發到臉上並不存在的肌肉都在顫抖。她睜大眼睛反反覆覆把魔王從頭到腳看了好幾遍，眼眶裏抖出一行淚來。
“沒想到……你還活著啊陛下！”
魔王覺得她可能認錯人了。
女幽靈說，她在七八百年前就離開魔界，獨自去了人間界——或者說，她從人類的身份死去，變成幽靈之後，又再次返回了人間界。
“那時候不是好多人都嚷嚷著要去人間界嗎，我也有點想家了，所以就跟著一起去了。”女幽靈喝了一口阿拉琪給她倒的茶，一抽一抽地說。雖然她想念的那個家早在近千年前就不存在了。
杜沫沫遠遠地坐在一把小椅子上，尋思女幽靈喝進去的茶水去了哪裏。女幽靈說她回了人間界之後，找不到自己當年的住過的地方，眼前的一切也變得完全不一樣了，所以七八百年來一直在到處飄蕩。後來聽說魔界出了大事，魔族幾乎被全滅了，魔王也死了，還有人到處追殺殘黨。她雖然在人間界，也是膽戰心驚，不敢回來看看情況。
全滅？追殺？杜沫沫聽到幾個嚇人的詞語。仔細想想，確實她還沒在這裏見過魔王和阿拉琪以外的活人——甚至活物。
“那天我從網上看到一個帖子，照片上的人……很像陛下，當時我就想，不會是陛下回來了吧，”女幽靈說著說著，眼中又流出淚來，啪嗒啪嗒地掉到茶杯裏，卻沒濺起半點水花，“所以我趕緊回魔界看看，沒想到真的是你啊陛下……”
“你還會上網啊。”阿拉琪說。
“我經常去網吧嘛……站在那些人類身後看他們看的東西……唉不是我說，現在的小孩子——”
“我覺得你可能認錯人了，”魔王打住了她的話頭，“你說的那個魔王陛下，應該是我老爹。”
女幽靈一楞，飄起來繞著魔王上上下下地看，最終接受了魔王的說法。
“那……你老——我是說，上代魔王陛下呢？”女幽靈眼珠子顫了顫，臉又悲戚戚地皺成一團，“難道……？”
“嗯，就是這個難道，”魔王點點頭，“他已經去世很久了。”
女幽靈悲傷得圖像都模糊了。一大陣陰風刮過，整個會客廳裏的火光哆哆嗦嗦地跳個不停。
“竟然是真的嗎……人間的家沒了，魔界的家也沒了……”女幽靈的身體越來越淡，快要化為透明。魔王不耐煩地拍拍手：“老爹沒了，我不是還在嗎？魔界也還在啊，有什麽好哭的。再把那群沒死的家夥召集起來，重新光覆魔界不就行了嘛。”
女幽靈趕緊抹了眼淚，重新坐好：“對對對，陛下說得對。陛下上次去人界是為什麽？雖然我除了嚇人之外沒有別的本事，但是如果有什麽用得上我的地方盡管開口！”
魔王搓了搓下巴：“你在變成幽靈之前，是做什麽的？”
“哦，我是個……作家，”幽靈不好意思地說，“就是那種沒什麽名氣但是自稱是作家的作家……原本想寫個長篇小說，但是還沒寫完，我就得了肺癆死了。”
在一旁聽了很久的杜沫沫打開隨身的小手冊，翻到出道企劃那一頁，在“劇本”後面打了個勾。
一天後，女幽靈帶來了一卷長達十米的羊皮卷軸，上面密密麻麻地寫滿了魔界的文字。這是她按照杜沫沫的要求“為魔王量身定做”的劇本。
阿拉琪逐字逐句地翻譯給杜沫沫聽，念了幾段她意識到哪裏不對，又往下掃了幾眼：“後面的我覺得沒必要翻譯了，你就自己腦補魔王陛下帶著幾十萬魔族征服了三界四域十八重境界吧，還有魔王陛下和辰星公主仙靈女王冰晶神女等等等等的纏綿糾葛多角戀——哦我看看，他最後好像娶了天界至高神的女兒——咕嚕噠那不是個鳥人嗎！”
杜沫沫聽不懂什麽三界四域十八重境界，也不認識辰星公主仙靈女王冰晶神女，她只覺得自己對“死了千把年的作家”這類人似乎有點誤會，或者是那個幽靈在看著別人上網的時候學到了什麽奇怪的東西。
最終在阿拉琪的幫助下，杜沫沫把這幅十米長卷上的文字濃縮精簡成了12集網絡劇，每集時長20分鐘左右。因為條件限制以及魔王“別搞太多人”的要求，決定從月圓之夜魔王降臨人界那一幕開始拍。
“你說這玩意兒真的有用嗎？”阿拉琪托著腦袋，看杜沫沫拿著筆在紙上劃來劃去，眼睛下面掛了兩個腰果似的黑眼圈。
“那個幽靈說她是看到魔王被偷拍的帖子才知道魔王來了，如果這部片子能夠播出，那應該能讓更多人看見吧，”杜沫沫說，“話說魔族滅亡是什麽情況？”
“不知道啊，”阿拉琪扁扁嘴，“反正我一覺醒來，魔界就跟被炸了一樣。”
“那你們不怕這東西播出以後，你們的敵人比自己人更早找到你們嗎？”
“就是說啊！”阿拉琪一拍大腿，“我也是這麽想的，看到之後找上門來的是死對頭怎麽辦？我們連他們是誰都不知道！可是魔王說沒事沒事，非要幹！要不是——”
阿拉琪突然住嘴了，然後伸手使勁撓起了背。
劇本整理完之後，杜沫沫羅列了一下後續拍攝需要的東西。服裝——魔王自帶；道具——魔界全有；化妝——呃魔王表示不需要；場地——經實地考察之後最終選擇了本市的一所私立中學，那裏的房子有尖尖的哥特式屋頂，還有氣場很足的鐘樓，讓魔王十分滿意。
還剩下什麽？杜沫沫想來想去，發現自己把攝像機忘了。
雖然網絡劇是低成本小制作，不過攝像機不能太湊合吧？杜沫沫向魔王提出了購買申請之後，魔王轉向一邊的阿拉琪：“她說的那個什麽攝像機，是不是跟……倉庫裏那東西，是一回事？”
“不不不，”阿拉琪搖搖頭，“那東西比她說的玩意兒厲害多了——至少我是這麽覺得的。”
杜沫沫看到“那東西”之後，也是這麽覺得的。
阿拉琪用沈甸甸的鑰匙打開城堡地下倉庫的大門的瞬間，杜沫沫感覺自己是誤入藏寶洞的阿裏巴巴，進了龍宮的孫——不，浦島太郎。左手邊的架子上躺了一排歪七倒八打著醉嗝的玻璃瓶子，肚子裏裝滿了紅紅綠綠的液體；右手邊堆著幾摞捆了鐵鏈的大小箱子，裏面好像有什麽東西在躁動；角落裏還有堆得快要碰到天花板的各種精致的籠子，裏面裝著她不認識的植物標本。她看著阿拉琪繞過這些亂七八糟的雜物，又進了裏面的房間，然後捧出來一個又大又圓的……蛋？
一周後的滿月之夜，魔王的出道網絡劇的拍攝準備工作都完成了，杜沫沫心情忐忑地跟著魔王和阿拉琪潛入了那所學校。時間是晚上11點，學生宿舍區一片漆黑，教學樓只剩下走廊的燈還亮著。雖然有值班的老師和保安來回巡視，校內各條主要通道也裝了攝像頭，但阿拉琪表示無所謂，他們是用飛的。
杜沫沫也是沒想到，自己涉足演藝經紀人事業的第一步，就是從書面企劃到實地拍攝的一條龍套餐，她不知不覺已經承辦了經紀人助理劇務布景甚至導演的一切工作，感覺像高中時文藝匯演的過家家。
還好攝像不用我管。杜沫沫想。畢竟攝像機……是“那東西”嘛。
阿拉琪拖著杜沫沫飛到了之前定下的天臺上，魔王也慢慢吞吞地過來了。從他們所在的位置，正好能看到巨大皎潔的滿月和相鄰的大樓尖尖的屋頂配合成一幅哥特小說插圖似的畫面。杜沫沫幾乎感覺分分鐘就要有吸血鬼從頭頂飛過了。
雖然眼前就有一個比吸血鬼厲害百倍的人。
“就、就、就……就這樣開始拍了嗎？”比吸血鬼厲害百倍的人好像穿了一件有倒刺的衣服，從出門以來，一路上就沒自在過。
“嗯，開始吧，抓緊時間，”杜沫沫看了看月亮的位置，“拖久了月亮就變了，說不定還會被人發現。”
魔王還是假裝四處看風景。雖然杜沫沫和他詳細講了今晚要拍的劇情——他在月光的指引下從天而降，落在高高的尖屋頂上，然後一揚鬥篷，冷笑一聲：人界，我回來了。
就這麽一個場景，最長不過兩分鐘。但魔王對此的態度已經從一開始的“小菜一碟”變成“呵有點意思”再變成“看來是個挑戰，但我也不會退縮的”；出門以後他的自信更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減少，到達學校的時候應該已經跌破負值。
“我又考慮了一下，”魔王甩了甩頭發說，“為什麽我們不直接花錢跟人類買廣告位，非、非、非、非要拍什麽片做什麽明星這麽麻——”
“就你事多！”阿拉琪飛起來一個爆栗打斷了魔王的話，“都已經到這份上了你怕什麽！而且就算買了廣告位你準備登什麽？尋魔啟示嗎？！”
“攝像機不是還沒到嘛！”魔王不服氣地扯了嗓門頂回去，“我我我我我只是在調整情緒！”
“……不如……先來排演一下吧……”杜沫沫小聲地建議。
在旁圍觀的兩名高二（5）班的同學表示，並不知道學校裏還有這樣的地下話劇社團。
“我們……差不多就回去吧？被發現就不好了。”男生A對女生B說。
女生B擺擺手：“急什麽，看看他們要幹啥——而且你不覺得那個白頭發的好帥嘛……”
他們原本只是晚自習後偷偷留下來看星星看月亮的小情侶，才表達了今晚月色真美的感想之後，就聽到頭頂上響起“呼啦啦”的風聲。緊接著從天上落下三個人——兩個看起來很像主角的男女，和一個瘦瘦小小應該是跟班的NPC。
“我都不知道學校裏還有這樣的人，”女生B說，“明天得好好去問問是哪個班的，居然還能搞到空降設備。”
說著她掏出手機對著排演中的魔王拍了一張照，哢嚓。
1秒後，她為忘記關快門聲和閃光燈這回事，悔青了腸子。
☆、飛翔的攝像機
其實魔王原本的計劃是這樣的。抓來這個有天使做背後靈的人類之後，在她的協助下，自己迅速成為人間界的明——明星。整個人間界沒有人不知道他，沒有人不敬仰他，那些失散的魔族也響應他的呼喚，紛紛聚集到他的身邊，最終大家重建了魔界，並且找到了600年前的仇人，血債血償，報仇雪恨。
這是魔王腦中的完美結局，只是他沒想到，要達成這個結局，前面還有那麽多瑣碎、無聊、繁冗……以及羞恥的事要做。
“不對，重來，”杜沫沫說，“你的動作太僵硬了，自然一點嘛，就好像早上起來穿完衣服那樣甩鬥篷。”
“我……早上起來……不穿……鬥篷……”魔王同手同腳地往前面邁了一步，口齒也開始不利索了。
“不要緊張啊，想象你在跟自己下棋。”
“我……跟自己下棋的時候……沒有……”
哢嚓。
魔王聽到了曾經聽過的聲音，一道熟悉的白光在身側炸亮。一瞬間他想起了自己第一次來人間界的那天，在陌生的街頭，被陌生的人群包圍，每個人手裏都拿著奇怪的東西對著他不停地閃著白光。
即使現在已經知道這沒有危險，但魔王還是克制不住地開始顫抖，手指麻痹，牙齒戰戰。他艱澀地扭轉脖子，回身望向剛才發出聲音的地方，看到一個人類女孩子傻傻地看著他，表情和當時那些人一樣。
魔王腦中又浮現出那段咒語了。
“比黃昏還要——”“嘎——嗚！”
男生A和女生B的頭頂突然卷起巨大的氣流，他們睜不開眼睛了，頭發像觸手似地糊了自己一臉。女生B好不容易扯開被風吹得蒙在臉上的頭發，擡頭望去，看到一只巨大的眼睛懸在天空，靜靜地註視著自己。眼睛上還長了一對不斷拍動的翅膀。
“嘎……嗚？”啊，眼睛張嘴了。
這個夜晚對男生A和女生B而言，已經到此結束。他們新的一天將從醫務室的病床上開始,並且完全忘記今晚的事。
阿拉琪擦了一把腦門的汗。
“陛下，你該不會……怕閃光燈吧？”她走上前仰著頭看魔王。對方臉色灰白，呼吸急促，眼神閃閃爍爍四處亂飄，看起來有點心虛。
“真是的，不要動不動就搬那種咒語出來壯膽好嗎，我都被你嚇死了，”阿拉琪說著飛起來敲了魔王一個爆栗，“幸虧‘攝像機’來了，不然你準備從炸掉這個城市開始你的成名之旅嗎？”
“嘎嗚~”
天空的大眼睛拍拍翅膀飛到阿拉琪身邊，親親熱熱地蹭了蹭她。
一開始阿拉琪表示這只從蛋裏孵出來的巨眼怪就是拍攝要用的攝像機的時候，杜沫沫是拒絕的。然而她看到用這種攝像機“拍攝”的老魔王的加冕禮之後，完全接受了這樣的設定。有自主意識的，能夠360°無死角跟拍的，上天入地下水都不在話下的，還能在神經中樞進行編輯剪接，完成影片制作的，高清攝像機，確實甩開人類的科技產品不知道幾個街區。
唯一的問題就是不知道它能輸出什麽格式的視頻。
不過阿拉琪表示，只要把人類的光盤錄影帶餵給它吃，它就能了解人類世界的影片風格，以及視頻格式。
“那……怎麽輸出呢？”杜沫沫問，“最後是要輸出到電腦，然後上傳到各種平臺的啊……”
“讓它吐出來啊。”阿拉琪說。
總之他們今天是帶著這臺剛出生的攝像機來的。只是它畢竟還小,半路掉了隊，這會兒才吭哧吭哧地趕到，順帶著解除了一次本市被轟炸的危機。
“……你，還好嗎？要不今晚先算了？”杜沫沫走過去問魔王。此時已經快要接近12點，月亮的光芒略微有些黯淡。魔王縮著脖子，用鬥篷裹緊了自己。
聽見杜沫沫這麽一問，他又一揚頭，擡手掀開鬥篷。
“沒、沒問題啊，”魔王說，“我可是要覆興魔界……的人，怎麽能在這裏倒下！”
阿拉琪瞇起了眼睛。
“我我我我才不怕什麽閃光燈呢！快！攝像機！幹活了！”
攝像機“嘎嗚嘎嗚”地叫著調整體型，變成籃球大小。杜沫沫照阿拉琪說的，把寫好的劇本餵給它吃。最後一張紙也被嚼碎咽下去之後，攝像機碗口大的瞳孔中紅光一輪；杜沫沫想它估計是開啟拍攝模式了。
“就就就就就讓你們見識一下魔王大人的演技好了！”魔王一邊說著，手上臉上浮現出泛著暗光的藍色圖紋，肩上的鬥篷飛快地聚攏成形,長出骨架,凝成了一對漆黑的雙翼。
魔王振起翅膀，乘風躍上屋頂。
“雖然有點狡猾但是你為什麽早不這麽幹，”阿拉琪翻著白眼說，“真是浪費時間。”
杜沫沫擡起頭，看到攝像機繞著魔王“撲啦啦”地飛。滿月之光裏仿佛蒸騰著銀色的水汽，遠處的鐘樓正好敲打了12下。魔王背對著月亮，從空中緩緩落到屋頂;翅膀柔軟地收起,再次化成鬥篷覆上他的雙肩。
魔王挺身而立，紅眼睛裏似乎有火焰在躍動。他揚起右臂，迎著風揮開鬥篷，像一只落屋頂的蝙蝠。
“我回來了。”魔王望著眼前的人間界，笑著露出尖利的犬齒。他的臉頰上閃爍著深藍色的符紋。
魔王開啟了他的“魔王”模式，終於把這場戲一條過。
可是魔王的出道作還沒有拍完,他就出了名。
第二天一早,杜沫沫習慣性地一邊賴床,一邊迷糊著眼睛抓過手機刷微博——阿拉琪給了她一個橡皮泥似柔軟的太陽球,裏面裝著一撮曬曬太陽就能發電的菌群，把插頭塞進去就能給各種電器供電。
然而還沈浸在媽媽再也不用擔心我手機沒電啦的喜悅中的杜沫沫,突然發現今天的首頁似乎有點……微妙。
“S中學深夜驚現飛天巨眼!”
“現場實拍!S中學午夜空降神秘人影!”
“學生目擊不明飛行物!校方表示毫不知情”
杜沫沫的首頁被這些消息刷了一屏。她抱著“沒有這麽巧吧”的僥幸心理點開評論最多的一條,迎面就看到“攝像機”天真無邪的大眼睛。
“據報料人學生A(化名)透露,當時在場的有一男二女,其中兩人的外貌衣著十分怪異(見圖)。記者聯系校方後了解到,校內80個監控攝像頭都沒有拍到三名神秘人進入的畫面,值班人員也表示沒有目擊到照片上的可疑人物。”
這條微博的配圖是“攝像機”在空中飛過的遠景,“攝像機”懸停在天臺上的側影,魔王裹著鬥篷的背影,至少從100米外拍到的三人的全景,至少從200米外拍到的魔王在屋頂上的剪影;以上照片除了“攝像機”的還比較清晰,其它都只能勉強看個大概。
而就算是攝像機,在照片上看起來也更像一個畫了眼睛的會飛的蘋果。
不過也有點麻煩啊……杜沫沫想,還以為已經夠小心了,沒想到居然被這麽多人看到。
她把屏幕往下一滑,看到一條被轉了上萬次,轉發基本是排隊“道理我都懂,但他為什麽這麽帥”的微博。
這個……也該不會……杜沫沫點開,看到魔王在月光下的側影。
在夜色中滲著藍意的白發,昏暗的光線下依然線條分明的挺拔的長腿,雖然看不到正面但已經很能說明顏值的利落的鼻梁、嘴唇、下巴……從拍攝角度判斷,這應該是當時被嚇暈的兩個學生拍的。
糟了,杜沫沫想,阿拉琪光知道要消除他們的記憶,忘記刪掉照片了,這下完蛋——
不對,說不定蛋還沒有完。
杜沫沫手忙腳亂地穿好衣服梳了頭發,沖上樓梯,敲起了魔王的門。
一小時後,被拖到起居室翻完了幾乎所有相關新聞的魔王表示:“那麽,這意味著什麽呢？”
“意味著我們的行蹤暴露了啊陛下,”同樣被拖起來的阿拉琪打著呵欠說,順手敲了他一個爆栗,“真是的,怎麽這麽不小心,這下該怎麽辦你當初要是抓緊時間的話我們——”
“不,”杜沫沫打斷了她的話,“這意味著我們得到了一次免費的宣傳機會,現在要做的就是趕緊把宣傳片做出來。”
飛天巨眼,神秘人影,還有近距離拍攝的男主角照片……再貴的廣告創意也不如有圖有真相的新聞來得爆炸和轟動。杜沫沫現在只擔心正片還沒做完,這件事的熱度就過去了。不過,如果只做一個兩三分鐘的宣傳片,應該來得及？
杜沫沫的眼珠子從左邊轉到右邊,然後她申請了一個小號,在相關的熱門微博下回覆:咦這個男人怎麽有點像前段時間那個在兒童培訓中心前臺消失的人啊[驚訝]。
然後換號給自己點了個讚。
雖然有點對不起當時的老板,但她現在的老板是魔王。
兩小時後,杜沫沫看到自己那條回覆的轉發量已上千。
“真的啊，這麽一說好像啊！”
“難道是同一個人嗎[驚訝][驚訝]”
“[冷汗]細思恐極！”
不錯,接下來該檢查一下攝像機的工作完成得怎麽樣了。
☆、下棋的魔王
杜沫沫還是第一次發現，自己居然有這方面的頭腦。
她用小號回覆帶了一下節奏之後，連培訓中心那條已經過去有段時日的舊聞都被很閑的網民翻了出來，熱搜榜上一時間出現了兩條與魔王有關的TAG：“光天化日神秘失蹤”“S中學午夜空降神秘人影”。
雖然熱度只維持了不到半天，但杜沫沫相信已經造成了一定範圍內的影響，至少魔王走在街上的話，應該或許可能會有這麽一兩個人能認出他來？她馬上又申請了一個小號備用，順便檢查了攝像機的工作進展——攝像機正保持著蘋果大小的體型，坐在軟墊上嘎吱嘎吱地咀嚼，半睜半閉的大眼睛上的進度條顯示，宣傳片完成度90%，再過半來個小時，差不多就能看了。
古人誠不欺我，杜沫沫想，不試著做一下，你永遠猜不到自己的技能點都點到哪去了。
只是不知道阿拉琪說的“吐出來”又是怎麽一回事。
到了午飯點，杜沫沫挺自覺地去做好了飯——魔界風味雜錦炒面，然而端到餐廳的時候，她發現魔王並沒有像往常那樣轉著勺子等在桌邊，冷著一張臉，眼睛一下一下地往她手裏的盤子瞟。
阿拉琪也不在，長長的餐桌邊一個人都沒有；仔細想想，好像已經有一天沒看到她了。杜沫沫歪著頭尋思了一下，把銀餐盤蓋上了。
杜沫沫想魔王一定又是在書房裏跟自己下棋下到忘我了。她順著樓梯盤旋而上，走到魔王的書房前。地毯厚實柔軟，她一路走到門口，沒有發出半點聲音。
書房的門虛掩著。杜沫沫往前走近一步，果然聽到魔王又在自言自語。
“這樣你就沒辦法了吧。”原音。
“臭小子想憑這種雕蟲小技打敗我？還早了一百萬年呢！”粗嗓子。
“你就吹吧，什麽一百萬年，明明五六百年前就……”
魔王不說話了，握著棋子的手懸在半空，他慢慢轉過頭，看到了站在門邊的杜沫沫。就像關起房門開演唱會的小學生被媽媽發現一樣，彼此都有些尷尬。
“飯……好了。”杜沫沫說，手裏不自覺地抓緊了裙子。
“……哦。”魔王收了棋盤站起來，拉出一張若無其事的臉，大咧咧地走向餐廳。
“宣傳片……也快完成了。”
“哦。”魔王頭也不回地應了一下。
“微博號……叫什麽名字好？”
“啊？那是啥？”魔王停下腳步了。
杜沫沫盯著地毯，深吸了幾口氣，才慢慢擡起眼來，望向正回身看著她的魔王。
“我是說，你想用什麽名字出道？”
魔王半張了嘴，眼神四下飄蕩，最終還是落在杜沫沫臉上。
“哦……我的名字是瑪歐。”
就算老魔王還在世時，也極少叫他這個名字。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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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退租了，”杜沫沫說，“我要搬到……員工宿舍去。”
金莉莉又點點下巴“哦~”了一聲，然後和她男友交換了一下眼神：“這是沫沫，我大學一個屋的好朋友。畢業找工作難呀，你們那兒還有空閑的崗位嗎？”
男友一笑剛要說話，杜沫沫趕緊擺擺手：“不用不用，我找到工作啦。”
“哦，我差點忘了，”金莉莉說，“你那天的面試通過了是嗎？是做什麽的，還有員工宿舍？”
杜沫沫被噎住了。此刻突然昭告天下自己已經成為演藝圈相關人士……好像時機不太成熟？何況自己的老板是魔王，員工宿舍是魔界城堡，一般人能信嗎？
可是她看到金莉莉笑瞇著眼看自己的表情，嘴巴一扁就說了出來：“我在給一個……藝人做經紀人。”
金莉莉的眼睛和嘴巴圓成了三個圈。
“藝人？誰呀誰呀？哪個明星？唱歌的還是拍戲的？看不出你這麽厲害啊！”
“不是不是，他還沒出道呢，”杜沫沫說，“我都不知道怎麽搞他的出道企劃……”
金莉莉又和男友對視一眼，“哦~”了一聲：“原來也是剛起步的小朋友啊~”
“對……”
“那可以拍拍網絡劇嘛，”金莉莉張嘴就說，“你看現在網絡劇這麽火，成本低傳播廣，是個有鼻子有眼睛的人就能拉來做演員，然後扯點窗簾桌布做做衣服，掛個‘劇組沒錢敗，拍戲全靠愛’的招牌，找個接地氣的劇本過家家玩，分分鐘圈幾萬粉——最適合那種沒錢的小公司小藝人了，火一把就算唄，怎麽說也是紅過的人了。”
杜沫沫感覺自己腦中有個燈泡“叮”地亮了。
“網絡劇……不需要很多演員？”
“對呀，”金莉莉笑笑說，“不需要多少演員，不需要多少場景，不需要多少道具服裝……總的來講，不需要多少錢，連演技都不要。用來做沒經驗沒後臺沒基礎的小朋友的出道作最合適了。”
不需要多少演員，不需要多少演技……杜沫沫仿佛在一片迷霧中看到了前行的道標，剛剛想不明白的問題像一人高的雜草一樣被金莉莉一刀下去解決了一半。她認真地握住了金莉莉的手：“謝謝你莉莉，我知道應該怎麽做了，你真是我的好朋友。”
然後杜沫沫拖起她的小箱子飛快地跑了，像奔向食堂一樣歡樂。
“你的室友……很單純嘛。”望著杜沫沫撒蹄子遠去的背影，高富帥男友如此評價道。
金莉莉眨眨眼睛，掏出手機挑了一張修好的自拍照發到朋友圈：“今天在路上遇到大學時代的好閨蜜（愛心）希望她能在演藝圈闖出自己的事業（加油）（加油）”。
杜沫沫跑進了地下車庫，左右看看沒有別人，提起箱子輕手輕腳地溜進朝北的那條走廊，49步，左拐，“出口”的指示燈在面前一亮一亮的，看起來電壓有點不穩。
魔界昏黃的日光落進魔王的書房，細密的飛塵在之中上上下下地翻滾。老魔王的書桌已經許久沒有人動了，地圖、指南針、靈擺、蘸水筆，還有往日慣用的煙鬥都原樣擺在桌上，過了六個世紀，卻沒有蒙上一粒灰。這些老物什在陽光下發出淺淺的嘆息，嘆了六百年。
魔王盤腿坐在書桌旁深紫色的地毯上，那是他從小到大的專屬位置。他拈了一枚骨雕棋子，思忖許久，落在棋盤上：“將軍。”
“……你小子陰險，”魔王粗著嗓子換了個語氣說，“但是別以為這樣就能困住我，桀桀桀。”
然後魔王把棋盤轉了個向，拿起另一色的棋子走了一步。
“這一招又如何？”粗嗓子。
“哼，不愧是我的對手，但也不過如此罷了。”原音。
“哎呀忘了這裏了，竟然被你逃出生天。”粗嗓子。
“現在該我發動反擊了！”原音。
魔王和自己一來一去的對弈持續了很久，直到杜沫沫忍不住插嘴。
“我發現……你好像挺有表演天賦的啊。”作為童星的話。
魔王手一哆嗦打散了棋子：“你什麽時候進來的？”
“有一會兒了。”
“進來前不能先敲門嗎？”
“第一次敲了，沒人應我就走了，過了半小時又來敲，還是沒人應。我問阿拉琪你是不是出門了，她說你在，我就進來了。”杜沫沫說。
她一進來發現房間裏沒有人，直到聽見魔王說話的聲音，才發現他坐在地上，自己跟自己下棋呢。
杜沫沫走近叫了他兩聲，他好像沒聽見。於是她抱著膝蓋在一邊坐下來，等他自己把自己將死。
“哦……你有什麽事嗎？”魔王臉上一訕，揮揮手，棋子自己飛進了盒子裏。
“我發現了一個非常適合你的出道選擇。”杜沫沫說。然後她為魔王講解了所謂“網絡劇”這種東西。
低成本，低投入，小場景，小制作……一般三四個人就能撐起一臺戲，然而傳播範圍廣，速度快。魔王對這樣的介紹十分滿意。
“不過我後來想想，還是有一個問題，”杜沫沫說，“我們沒有可以拍攝的劇本啊。”
“那就去搞啊，”魔王說，“把時間和錢花下去，總能做出東西來——話說劇本是什麽？”
杜沫沫覺得還是得靠自己了，去找一個願意為魔王量身定做劇本的人。
不過，誰能給魔族寫劇本呢？誰願意把自己的劇本授權給魔族拍呢？
她正準備給魔王詳細解說所謂“劇本”又是什麽東西，阿拉琪突然推門進來，低頭望望坐在地上的兩人，深吸一口氣：“可能你不會相信，但這是真的，陛下。”
“怎麽了？”
“我們有客人來了,是魔族。”
☆、十米長的卷軸
這可能是魔界600多年來的第一位客人，杜沫沫不算。
跟著魔王走到會客廳，杜沫沫看到一個蒼白的女人局促地坐在長沙發上。她的頭發亂糟糟地揪成一團，象牙白的衣服上有些看起來歷史悠久的汙垢。那個女人縮著身子坐在沙發的角落，屁股只沾著邊。聽到腳步聲，她朝門口轉過頭。杜沫沫看到她臉上兩條深深的法令紋，像用刀割出來的。
“陛、陛下！”女人一看到魔王，激動地站了起來——
杜沫沫看到，她沒有腳。
她臟兮兮的白袍子的末端是半透明的，空蕩蕩地垂著，仔細一看衣服上的汙垢的形狀似乎有點像飛濺的血跡，會客廳裏點滿了火把和蠟燭卻映不出她的影子。
雖然事到如今看到幽靈好像也合情合理——畢竟這裏是魔界——但杜沫沫還是沒忍住叫了半聲，然後被身前的魔王反手捂住了嘴。
“你誰啊？”魔王說。
女幽靈飄飄蕩蕩地沖到魔王面前，從沒有實體的頭發到臉上並不存在的肌肉都在顫抖。她睜大眼睛反反覆覆把魔王從頭到腳看了好幾遍，眼眶裏抖出一行淚來。
“沒想到……你還活著啊陛下！”
魔王覺得她可能認錯人了。
女幽靈說，她在七八百年前就離開魔界，獨自去了人間界——或者說，她從人類的身份死去，變成幽靈之後，又再次返回了人間界。
“那時候不是好多人都嚷嚷著要去人間界嗎，我也有點想家了，所以就跟著一起去了。”女幽靈喝了一口阿拉琪給她倒的茶，一抽一抽地說。雖然她想念的那個家早在近千年前就不存在了。
杜沫沫遠遠地坐在一把小椅子上，尋思女幽靈喝進去的茶水去了哪裏。女幽靈說她回了人間界之後，找不到自己當年的住過的地方，眼前的一切也變得完全不一樣了，所以七八百年來一直在到處飄蕩。後來聽說魔界出了大事，魔族幾乎被全滅了，魔王也死了，還有人到處追殺殘黨。她雖然在人間界，也是膽戰心驚，不敢回來看看情況。
全滅？追殺？杜沫沫聽到幾個嚇人的詞語。仔細想想，確實她還沒在這裏見過魔王和阿拉琪以外的活人——甚至活物。
“那天我從網上看到一個帖子，照片上的人……很像陛下，當時我就想，不會是陛下回來了吧，”女幽靈說著說著，眼中又流出淚來，啪嗒啪嗒地掉到茶杯裏，卻沒濺起半點水花，“所以我趕緊回魔界看看，沒想到真的是你啊陛下……”
“你還會上網啊。”阿拉琪說。
“我經常去網吧嘛……站在那些人類身後看他們看的東西……唉不是我說，現在的小孩子——”
“我覺得你可能認錯人了，”魔王打住了她的話頭，“你說的那個魔王陛下，應該是我老爹。”
女幽靈一楞，飄起來繞著魔王上上下下地看，最終接受了魔王的說法。
“那……你老——我是說，上代魔王陛下呢？”女幽靈眼珠子顫了顫，臉又悲戚戚地皺成一團，“難道……？”
“嗯，就是這個難道，”魔王點點頭，“他已經去世很久了。”
女幽靈悲傷得圖像都模糊了。一大陣陰風刮過，整個會客廳裏的火光哆哆嗦嗦地跳個不停。
“竟然是真的嗎……人間的家沒了，魔界的家也沒了……”女幽靈的身體越來越淡，快要化為透明。魔王不耐煩地拍拍手：“老爹沒了，我不是還在嗎？魔界也還在啊，有什麽好哭的。再把那群沒死的家夥召集起來，重新光覆魔界不就行了嘛。”
女幽靈趕緊抹了眼淚，重新坐好：“對對對，陛下說得對。陛下上次去人界是為什麽？雖然我除了嚇人之外沒有別的本事，但是如果有什麽用得上我的地方盡管開口！”
魔王搓了搓下巴：“你在變成幽靈之前，是做什麽的？”
“哦，我是個……作家，”幽靈不好意思地說，“就是那種沒什麽名氣但是自稱是作家的作家……原本想寫個長篇小說，但是還沒寫完，我就得了肺癆死了。”
在一旁聽了很久的杜沫沫打開隨身的小手冊，翻到出道企劃那一頁，在“劇本”後面打了個勾。
一天後，女幽靈帶來了一卷長達十米的羊皮卷軸，上面密密麻麻地寫滿了魔界的文字。這是她按照杜沫沫的要求“為魔王量身定做”的劇本。
阿拉琪逐字逐句地翻譯給杜沫沫聽，念了幾段她意識到哪裏不對，又往下掃了幾眼：“後面的我覺得沒必要翻譯了，你就自己腦補魔王陛下帶著幾十萬魔族征服了三界四域十八重境界吧，還有魔王陛下和辰星公主仙靈女王冰晶神女等等等等的纏綿糾葛多角戀——哦我看看，他最後好像娶了天界至高神的女兒——咕嚕噠那不是個鳥人嗎！”
杜沫沫聽不懂什麽三界四域十八重境界，也不認識辰星公主仙靈女王冰晶神女，她只覺得自己對“死了千把年的作家”這類人似乎有點誤會，或者是那個幽靈在看著別人上網的時候學到了什麽奇怪的東西。
最終在阿拉琪的幫助下，杜沫沫把這幅十米長卷上的文字濃縮精簡成了12集網絡劇，每集時長20分鐘左右。因為條件限制以及魔王“別搞太多人”的要求，決定從月圓之夜魔王降臨人界那一幕開始拍。
“你說這玩意兒真的有用嗎？”阿拉琪托著腦袋，看杜沫沫拿著筆在紙上劃來劃去，眼睛下面掛了兩個腰果似的黑眼圈。
“那個幽靈說她是看到魔王被偷拍的帖子才知道魔王來了，如果這部片子能夠播出，那應該能讓更多人看見吧，”杜沫沫說，“話說魔族滅亡是什麽情況？”
“不知道啊，”阿拉琪扁扁嘴，“反正我一覺醒來，魔界就跟被炸了一樣。”
“那你們不怕這東西播出以後，你們的敵人比自己人更早找到你們嗎？”
“就是說啊！”阿拉琪一拍大腿，“我也是這麽想的，看到之後找上門來的是死對頭怎麽辦？我們連他們是誰都不知道！可是魔王說沒事沒事，非要幹！要不是——”
阿拉琪突然住嘴了，然後伸手使勁撓起了背。
劇本整理完之後，杜沫沫羅列了一下後續拍攝需要的東西。服裝——魔王自帶；道具——魔界全有；化妝——呃魔王表示不需要；場地——經實地考察之後最終選擇了本市的一所私立中學，那裏的房子有尖尖的哥特式屋頂，還有氣場很足的鐘樓，讓魔王十分滿意。
還剩下什麽？杜沫沫想來想去，發現自己把攝像機忘了。
雖然網絡劇是低成本小制作，不過攝像機不能太湊合吧？杜沫沫向魔王提出了購買申請之後，魔王轉向一邊的阿拉琪：“她說的那個什麽攝像機，是不是跟……倉庫裏那東西，是一回事？”
“不不不，”阿拉琪搖搖頭，“那東西比她說的玩意兒厲害多了——至少我是這麽覺得的。”
杜沫沫看到“那東西”之後，也是這麽覺得的。
阿拉琪用沈甸甸的鑰匙打開城堡地下倉庫的大門的瞬間，杜沫沫感覺自己是誤入藏寶洞的阿裏巴巴，進了龍宮的孫——不，浦島太郎。左手邊的架子上躺了一排歪七倒八打著醉嗝的玻璃瓶子，肚子裏裝滿了紅紅綠綠的液體；右手邊堆著幾摞捆了鐵鏈的大小箱子，裏面好像有什麽東西在躁動；角落裏還有堆得快要碰到天花板的各種精致的籠子，裏面裝著她不認識的植物標本。她看著阿拉琪繞過這些亂七八糟的雜物，又進了裏面的房間，然後捧出來一個又大又圓的……蛋？
一周後的滿月之夜，魔王的出道網絡劇的拍攝準備工作都完成了，杜沫沫心情忐忑地跟著魔王和阿拉琪潛入了那所學校。時間是晚上11點，學生宿舍區一片漆黑，教學樓只剩下走廊的燈還亮著。雖然有值班的老師和保安來回巡視，校內各條主要通道也裝了攝像頭，但阿拉琪表示無所謂，他們是用飛的。
杜沫沫也是沒想到，自己涉足演藝經紀人事業的第一步，就是從書面企劃到實地拍攝的一條龍套餐，她不知不覺已經承辦了經紀人助理劇務布景甚至導演的一切工作，感覺像高中時文藝匯演的過家家。
還好攝像不用我管。杜沫沫想。畢竟攝像機……是“那東西”嘛。
阿拉琪拖著杜沫沫飛到了之前定下的天臺上，魔王也慢慢吞吞地過來了。從他們所在的位置，正好能看到巨大皎潔的滿月和相鄰的大樓尖尖的屋頂配合成一幅哥特小說插圖似的畫面。杜沫沫幾乎感覺分分鐘就要有吸血鬼從頭頂飛過了。
雖然眼前就有一個比吸血鬼厲害百倍的人。
“就、就、就……就這樣開始拍了嗎？”比吸血鬼厲害百倍的人好像穿了一件有倒刺的衣服，從出門以來，一路上就沒自在過。
“嗯，開始吧，抓緊時間，”杜沫沫看了看月亮的位置，“拖久了月亮就變了，說不定還會被人發現。”
魔王還是假裝四處看風景。雖然杜沫沫和他詳細講了今晚要拍的劇情——他在月光的指引下從天而降，落在高高的尖屋頂上，然後一揚鬥篷，冷笑一聲：人界，我回來了。
就這麽一個場景，最長不過兩分鐘。但魔王對此的態度已經從一開始的“小菜一碟”變成“呵有點意思”再變成“看來是個挑戰，但我也不會退縮的”；出門以後他的自信更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減少，到達學校的時候應該已經跌破負值。
“我又考慮了一下，”魔王甩了甩頭發說，“為什麽我們不直接花錢跟人類買廣告位，非、非、非、非要拍什麽片做什麽明星這麽麻——”
“就你事多！”阿拉琪飛起來一個爆栗打斷了魔王的話，“都已經到這份上了你怕什麽！而且就算買了廣告位你準備登什麽？尋魔啟示嗎？！”
“攝像機不是還沒到嘛！”魔王不服氣地扯了嗓門頂回去，“我我我我我只是在調整情緒！”
“……不如……先來排演一下吧……”杜沫沫小聲地建議。
在旁圍觀的兩名高二（5）班的同學表示，並不知道學校裏還有這樣的地下話劇社團。
“我們……差不多就回去吧？被發現就不好了。”男生A對女生B說。
女生B擺擺手：“急什麽，看看他們要幹啥——而且你不覺得那個白頭發的好帥嘛……”
他們原本只是晚自習後偷偷留下來看星星看月亮的小情侶，才表達了今晚月色真美的感想之後，就聽到頭頂上響起“呼啦啦”的風聲。緊接著從天上落下三個人——兩個看起來很像主角的男女，和一個瘦瘦小小應該是跟班的NPC。
“我都不知道學校裏還有這樣的人，”女生B說，“明天得好好去問問是哪個班的，居然還能搞到空降設備。”
說著她掏出手機對著排演中的魔王拍了一張照，哢嚓。
1秒後，她為忘記關快門聲和閃光燈這回事，悔青了腸子。
☆、飛翔的攝像機
其實魔王原本的計劃是這樣的。抓來這個有天使做背後靈的人類之後，在她的協助下，自己迅速成為人間界的明——明星。整個人間界沒有人不知道他，沒有人不敬仰他，那些失散的魔族也響應他的呼喚，紛紛聚集到他的身邊，最終大家重建了魔界，並且找到了600年前的仇人，血債血償，報仇雪恨。
這是魔王腦中的完美結局，只是他沒想到，要達成這個結局，前面還有那麽多瑣碎、無聊、繁冗……以及羞恥的事要做。
“不對，重來，”杜沫沫說，“你的動作太僵硬了，自然一點嘛，就好像早上起來穿完衣服那樣甩鬥篷。”
“我……早上起來……不穿……鬥篷……”魔王同手同腳地往前面邁了一步，口齒也開始不利索了。
“不要緊張啊，想象你在跟自己下棋。”
“我……跟自己下棋的時候……沒有……”
哢嚓。
魔王聽到了曾經聽過的聲音，一道熟悉的白光在身側炸亮。一瞬間他想起了自己第一次來人間界的那天，在陌生的街頭，被陌生的人群包圍，每個人手裏都拿著奇怪的東西對著他不停地閃著白光。
即使現在已經知道這沒有危險，但魔王還是克制不住地開始顫抖，手指麻痹，牙齒戰戰。他艱澀地扭轉脖子，回身望向剛才發出聲音的地方，看到一個人類女孩子傻傻地看著他，表情和當時那些人一樣。
魔王腦中又浮現出那段咒語了。
“比黃昏還要——”“嘎——嗚！”
男生A和女生B的頭頂突然卷起巨大的氣流，他們睜不開眼睛了，頭發像觸手似地糊了自己一臉。女生B好不容易扯開被風吹得蒙在臉上的頭發，擡頭望去，看到一只巨大的眼睛懸在天空，靜靜地註視著自己。眼睛上還長了一對不斷拍動的翅膀。
“嘎……嗚？”啊，眼睛張嘴了。
這個夜晚對男生A和女生B而言，已經到此結束。他們新的一天將從醫務室的病床上開始,並且完全忘記今晚的事。
阿拉琪擦了一把腦門的汗。
“陛下，你該不會……怕閃光燈吧？”她走上前仰著頭看魔王。對方臉色灰白，呼吸急促，眼神閃閃爍爍四處亂飄，看起來有點心虛。
“真是的，不要動不動就搬那種咒語出來壯膽好嗎，我都被你嚇死了，”阿拉琪說著飛起來敲了魔王一個爆栗，“幸虧‘攝像機’來了，不然你準備從炸掉這個城市開始你的成名之旅嗎？”
“嘎嗚~”
天空的大眼睛拍拍翅膀飛到阿拉琪身邊，親親熱熱地蹭了蹭她。
一開始阿拉琪表示這只從蛋裏孵出來的巨眼怪就是拍攝要用的攝像機的時候，杜沫沫是拒絕的。然而她看到用這種攝像機“拍攝”的老魔王的加冕禮之後，完全接受了這樣的設定。有自主意識的，能夠360°無死角跟拍的，上天入地下水都不在話下的，還能在神經中樞進行編輯剪接，完成影片制作的，高清攝像機，確實甩開人類的科技產品不知道幾個街區。
唯一的問題就是不知道它能輸出什麽格式的視頻。
不過阿拉琪表示，只要把人類的光盤錄影帶餵給它吃，它就能了解人類世界的影片風格，以及視頻格式。
“那……怎麽輸出呢？”杜沫沫問，“最後是要輸出到電腦，然後上傳到各種平臺的啊……”
“讓它吐出來啊。”阿拉琪說。
總之他們今天是帶著這臺剛出生的攝像機來的。只是它畢竟還小,半路掉了隊，這會兒才吭哧吭哧地趕到，順帶著解除了一次本市被轟炸的危機。
“……你，還好嗎？要不今晚先算了？”杜沫沫走過去問魔王。此時已經快要接近12點，月亮的光芒略微有些黯淡。魔王縮著脖子，用鬥篷裹緊了自己。
聽見杜沫沫這麽一問，他又一揚頭，擡手掀開鬥篷。
“沒、沒問題啊，”魔王說，“我可是要覆興魔界……的人，怎麽能在這裏倒下！”
阿拉琪瞇起了眼睛。
“我我我我才不怕什麽閃光燈呢！快！攝像機！幹活了！”
攝像機“嘎嗚嘎嗚”地叫著調整體型，變成籃球大小。杜沫沫照阿拉琪說的，把寫好的劇本餵給它吃。最後一張紙也被嚼碎咽下去之後，攝像機碗口大的瞳孔中紅光一輪；杜沫沫想它估計是開啟拍攝模式了。
“就就就就就讓你們見識一下魔王大人的演技好了！”魔王一邊說著，手上臉上浮現出泛著暗光的藍色圖紋，肩上的鬥篷飛快地聚攏成形,長出骨架,凝成了一對漆黑的雙翼。
魔王振起翅膀，乘風躍上屋頂。
“雖然有點狡猾但是你為什麽早不這麽幹，”阿拉琪翻著白眼說，“真是浪費時間。”
杜沫沫擡起頭，看到攝像機繞著魔王“撲啦啦”地飛。滿月之光裏仿佛蒸騰著銀色的水汽，遠處的鐘樓正好敲打了12下。魔王背對著月亮，從空中緩緩落到屋頂;翅膀柔軟地收起,再次化成鬥篷覆上他的雙肩。
魔王挺身而立，紅眼睛裏似乎有火焰在躍動。他揚起右臂，迎著風揮開鬥篷，像一只落屋頂的蝙蝠。
“我回來了。”魔王望著眼前的人間界，笑著露出尖利的犬齒。他的臉頰上閃爍著深藍色的符紋。
魔王開啟了他的“魔王”模式，終於把這場戲一條過。
可是魔王的出道作還沒有拍完,他就出了名。
第二天一早,杜沫沫習慣性地一邊賴床,一邊迷糊著眼睛抓過手機刷微博——阿拉琪給了她一個橡皮泥似柔軟的太陽球,裏面裝著一撮曬曬太陽就能發電的菌群，把插頭塞進去就能給各種電器供電。
然而還沈浸在媽媽再也不用擔心我手機沒電啦的喜悅中的杜沫沫,突然發現今天的首頁似乎有點……微妙。
“S中學深夜驚現飛天巨眼!”
“現場實拍!S中學午夜空降神秘人影!”
“學生目擊不明飛行物!校方表示毫不知情”
杜沫沫的首頁被這些消息刷了一屏。她抱著“沒有這麽巧吧”的僥幸心理點開評論最多的一條,迎面就看到“攝像機”天真無邪的大眼睛。
“據報料人學生A(化名)透露,當時在場的有一男二女,其中兩人的外貌衣著十分怪異(見圖)。記者聯系校方後了解到,校內80個監控攝像頭都沒有拍到三名神秘人進入的畫面,值班人員也表示沒有目擊到照片上的可疑人物。”
這條微博的配圖是“攝像機”在空中飛過的遠景,“攝像機”懸停在天臺上的側影,魔王裹著鬥篷的背影,至少從100米外拍到的三人的全景,至少從200米外拍到的魔王在屋頂上的剪影;以上照片除了“攝像機”的還比較清晰,其它都只能勉強看個大概。
而就算是攝像機,在照片上看起來也更像一個畫了眼睛的會飛的蘋果。
不過也有點麻煩啊……杜沫沫想,還以為已經夠小心了,沒想到居然被這麽多人看到。
她把屏幕往下一滑,看到一條被轉了上萬次,轉發基本是排隊“道理我都懂,但他為什麽這麽帥”的微博。
這個……也該不會……杜沫沫點開,看到魔王在月光下的側影。
在夜色中滲著藍意的白發,昏暗的光線下依然線條分明的挺拔的長腿,雖然看不到正面但已經很能說明顏值的利落的鼻梁、嘴唇、下巴……從拍攝角度判斷,這應該是當時被嚇暈的兩個學生拍的。
糟了,杜沫沫想,阿拉琪光知道要消除他們的記憶,忘記刪掉照片了,這下完蛋——
不對,說不定蛋還沒有完。
杜沫沫手忙腳亂地穿好衣服梳了頭發,沖上樓梯,敲起了魔王的門。
一小時後,被拖到起居室翻完了幾乎所有相關新聞的魔王表示:“那麽,這意味著什麽呢？”
“意味著我們的行蹤暴露了啊陛下,”同樣被拖起來的阿拉琪打著呵欠說,順手敲了他一個爆栗,“真是的,怎麽這麽不小心,這下該怎麽辦你當初要是抓緊時間的話我們——”
“不,”杜沫沫打斷了她的話,“這意味著我們得到了一次免費的宣傳機會,現在要做的就是趕緊把宣傳片做出來。”
飛天巨眼,神秘人影,還有近距離拍攝的男主角照片……再貴的廣告創意也不如有圖有真相的新聞來得爆炸和轟動。杜沫沫現在只擔心正片還沒做完,這件事的熱度就過去了。不過,如果只做一個兩三分鐘的宣傳片,應該來得及？
杜沫沫的眼珠子從左邊轉到右邊,然後她申請了一個小號,在相關的熱門微博下回覆:咦這個男人怎麽有點像前段時間那個在兒童培訓中心前臺消失的人啊[驚訝]。
然後換號給自己點了個讚。
雖然有點對不起當時的老板,但她現在的老板是魔王。
兩小時後,杜沫沫看到自己那條回覆的轉發量已上千。
“真的啊，這麽一說好像啊！”
“難道是同一個人嗎[驚訝][驚訝]”
“[冷汗]細思恐極！”
不錯,接下來該檢查一下攝像機的工作完成得怎麽樣了。
☆、下棋的魔王
杜沫沫還是第一次發現，自己居然有這方面的頭腦。
她用小號回覆帶了一下節奏之後，連培訓中心那條已經過去有段時日的舊聞都被很閑的網民翻了出來，熱搜榜上一時間出現了兩條與魔王有關的TAG：“光天化日神秘失蹤”“S中學午夜空降神秘人影”。
雖然熱度只維持了不到半天，但杜沫沫相信已經造成了一定範圍內的影響，至少魔王走在街上的話，應該或許可能會有這麽一兩個人能認出他來？她馬上又申請了一個小號備用，順便檢查了攝像機的工作進展——攝像機正保持著蘋果大小的體型，坐在軟墊上嘎吱嘎吱地咀嚼，半睜半閉的大眼睛上的進度條顯示，宣傳片完成度90%，再過半來個小時，差不多就能看了。
古人誠不欺我，杜沫沫想，不試著做一下，你永遠猜不到自己的技能點都點到哪去了。
只是不知道阿拉琪說的“吐出來”又是怎麽一回事。
到了午飯點，杜沫沫挺自覺地去做好了飯——魔界風味雜錦炒面，然而端到餐廳的時候，她發現魔王並沒有像往常那樣轉著勺子等在桌邊，冷著一張臉，眼睛一下一下地往她手裏的盤子瞟。
阿拉琪也不在，長長的餐桌邊一個人都沒有；仔細想想，好像已經有一天沒看到她了。杜沫沫歪著頭尋思了一下，把銀餐盤蓋上了。
杜沫沫想魔王一定又是在書房裏跟自己下棋下到忘我了。她順著樓梯盤旋而上，走到魔王的書房前。地毯厚實柔軟，她一路走到門口，沒有發出半點聲音。
書房的門虛掩著。杜沫沫往前走近一步，果然聽到魔王又在自言自語。
“這樣你就沒辦法了吧。”原音。
“臭小子想憑這種雕蟲小技打敗我？還早了一百萬年呢！”粗嗓子。
“你就吹吧，什麽一百萬年，明明五六百年前就……”
魔王不說話了，握著棋子的手懸在半空，他慢慢轉過頭，看到了站在門邊的杜沫沫。就像關起房門開演唱會的小學生被媽媽發現一樣，彼此都有些尷尬。
“飯……好了。”杜沫沫說，手裏不自覺地抓緊了裙子。
“……哦。”魔王收了棋盤站起來，拉出一張若無其事的臉，大咧咧地走向餐廳。
“宣傳片……也快完成了。”
“哦。”魔王頭也不回地應了一下。
“微博號……叫什麽名字好？”
“啊？那是啥？”魔王停下腳步了。
杜沫沫盯著地毯，深吸了幾口氣，才慢慢擡起眼來，望向正回身看著她的魔王。
“我是說，你想用什麽名字出道？”
魔王半張了嘴，眼神四下飄蕩，最終還是落在杜沫沫臉上。
“哦……我的名字是瑪歐。”
就算老魔王還在世時，也極少叫他這個名字。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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